24.来自彼岸的召唤
夜深了。在奇洛缇城的某栋宅子里，一位神族的年轻人悄悄地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在确认走廊里已经没有人的气息后，他便蹑手蹑脚地摸过隔壁父母的房间，并往一楼的庭院直奔而去。
兰顿·派舍尔，一个普普通通的神族贵族。虽然家族地位不算显赫，但不愁吃不愁穿，对此他还是十分知足的。以兰顿的悟性，只要再在教权院努力个几年，也许可以在近卫队里混个一官半职，然而年轻人现在却不在乎这个看似光明的将来。
因为他有一个秘密，一个不为人道，特别是不能让父母知道的秘密。
深夜的庭院空无一人，尽管得益于城市的保温功能而免遭高空寒风的蹂躏，但独自一人身处宽广黑暗的空间，未免有毛骨悚然之感。
穿过寂静的庭院，兰顿到达了他的目的地，每夜必定会（偷偷）造访的地方————庭院角落的一间茅草房。
也许形容为马厮会更加准确，因为这看似被飓风一吹就会倒塌，且近无防寒遮阳功能的简陋小屋起的就是饲养牲畜的作用。至于在多米利昂饲养的牲畜，这个世界大部分人大概都心知肚明了吧。
如做贼般，兰顿静静地把头探入茅屋，左顾右盼地搜索着窄小空间里的各个阴暗的角落。
“丽丽，你醒着吗？”
极力抑制自己兴奋的情绪，兰顿低声道。
丽丽，兰顿的骑兽，一头刚成年的龙族，派舍尔家的所有物。比起其他龙族个头较小，但为人机灵，无论学习什么都能迅速掌握，而且容貌也如同族的姐妹一样，端正可爱。
在丽丽进入这个家不久，兰顿就喜欢上了她。对于传统的多米利昂住民来说，喜欢上一头牲畜本就是件丧尽天良的事，试想一下，换做人类如果你喜欢上一头牛，周围的人会怎么看你呢？
然而，兰顿似乎就是这样一个怪人。可能他的审美观与众不同，从小时候起，龙族在这个孩子的眼中就是很普通的女孩。她们会思考、会欢笑、会哭泣......这与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我们有何区别？
当然，这是不能说出口的。他心里也明白，毕竟自己的不谨慎可能会给整个家族带来不必要的非议，更别提自己的将来了。
但是，年轻人的激进，上面的大人们是不会懂的吧。
经过激烈的思想挣扎后，兰顿终于做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决定，那便是————————
“丽丽~丽丽~”
“兰、主人？”
声线极细若童声，从茅房的一角，两道亮光朝这边射了过来，那是闪着黄光的两枚眼瞳，龙族独有的夜视能力。
“丽丽！”
兰顿迫不及待地翻过阻挡在身前的栏杆，凑到了丽丽的面前。
“诶？主人，那么晚了找丽丽有何吩咐？”
“都说了两个人的时候叫我兰顿啊！”
“可是~可是~”
丽丽为难地垂下了头，金色的刘海遮住了游移不定的双眼，背后的尾巴噗嗒噗哒地扫着窝边的茅草。
“算了。丽丽，我决定了！”
“诶？诶？决定了什么？”
突然被抓住双肩的丽丽有点不知所措，虽然主人一向对自己很好，也能隐约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好意，但是————
“我们结婚吧！”
诶诶！！！！！！！！！！！！！
“嘘！太大声了！”
赶紧捂住丽丽的嘴，兰顿有些惊慌地说道。
“我、我......唔~~~~~~~”
感觉头上的角都要被涌上脑袋的热意所熔化，丽丽手指交错，身体不住地扭捏着，而弯曲的尾巴也几乎要打成结子。
“不要着急，我们可以私奔啊！对！去索蒂雷吉欧研究院！该怎么去呢......”
正当兰顿为自己一时脑热的决定却没有制定周全计划而烦恼时，刚才害羞得僵在原地的丽丽脸上却突然蒙上了一层阴影，并朝后退了几步，好似在逃离兰顿。
“丽丽？怎么了？”
“对不起，兰顿。”
抬首面向主人，但金色的双瞳里却没映出兰顿的身影，视线锁定在了无人的夜空，仿佛正注视着某种不存在此处的东西。
“父亲在叫我。”
“父？嘎哈————————”
被突如其来的冲击波震飞出了数米，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兰顿在掀起的飓风中勉强睁开双眼，只见丽丽的住所已经被撕裂成四散的碎片于风中旋转，金黄的巨影占据了整个视野。面前惹人怜爱的少女已经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覆盖着金色鳞片，在月光下粼粼发光的巨龙。
“丽丽！快停下！”
然而，丽丽此时已经听不见主人的叫唤了，她仿佛被什么吸引，抑或是着了魔似的，扑扇展开的双翅，扶摇直上，随之渐远的翅膀扇动声，消失在了夜空的尽头。
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未来得及整理情绪的兰顿发现，原先庭院外的寂静开始被杂乱的喧嚣所打破，那是陷入混乱后，人们的悲鸣与瓶罐破碎的响声。
巨影从头上掠过。
一只————
三只————
五只————
惊愕地抬首望去，眨眼间，奇洛缇城宁静的夜空瞬间被无数的飞龙所支配，而她们前进的方向是——————
多米利昂力量的象征，龙巢。
“琉娜！小银！”
在身后巍峨的龙巢俯视下，从白银的巨人，魔石机打开的驾驶舱一跃而下，身着圣女礼服的露娜便朝琉娜和小银奔去，并把她们搂到了怀里。
“太好了！你们都没事！”
“露、露娜？不是说好了代替我留在梵·洛恩斯的吗？”
“没事没事！反正多米诺那老家伙不在，管事的是贝奥兰迪。”
“贝奥兰迪啊......”
似乎明白了什么，琉娜颔首接受了露娜的说辞。
“露娜？”
“嗯？小银？露娜我脸上可没有鱼尾纹哦！因为露娜是不会变老的啦！”
“露娜！！！！！！！！！！！”
哇地嚎啕大哭，小银一头扎进了露娜的胸前。
“角角角！！！！！疼！疼！”
“露娜！露娜！好想见你啊！”
小首一个劲儿地往里蹭，就像撒娇的小孩，小银的涕泗打湿了露娜的衣襟。
“好啦好啦，在琉娜那里有做一个乖孩子吗？”
“嗯！”
拖在地上的尾巴啪嗒啪嗒地摇摆着，小银满面笑容地使劲点头。
“是呢，小银不做一个乖孩子是不行的。”
露娜的手探到了小银从蔽体的毛巾下裸露的后背，一阵不同于人体柔软皮肤的光滑感沿着指尖传来，冰冷且扎手。把露娜正在抚摸的黑色结晶看在眼里的琉娜仿佛触电一般颤抖起来，脸上的喜悦瞬间布上了一抹阴云。
“这是？”
露娜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是语气里明显飘起了一股寒意。
“为了骗过多米诺......不得不做的事。”
琉娜没有直视对方的双眼，怯怯地回答。这一刻，到底谁是真正的圣女，连琉娜自己也答不上来，不，应该是没有作答的勇气。
“好吧，大家都是乖孩子~☆”
露出不输于阳光的灿烂笑容，在月光的照耀下，露娜的形象仿佛变得巨大起来。这股包容力，还有难以言喻的信服力，竟来自于露娜那娇小的身躯。
“在凯尔那里的几年，这女孩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远处把一切看在眼里的琴恩不禁哆嗦道，对于“局外人”的他来说，根本无法想象面前的少女就是几年前从魔域销赃点救出的那个畏畏缩缩的女孩。若不是知道身为龙族的小银可以通过气味辨别对象，他甚至在怀疑身着黑骑士铠甲的才是真正的露娜·因莫达。
“琴恩，”
然而，久别重逢的人并不止哭作一团的女孩子。向琴恩搭话的是魔石机的驾驶员，高挑的半精灵男子，文森特·阿尔克特。
“你果然还活着啊。”
“‘果然’是多余的，琴恩·德拉贡早就已经死了。”
琴恩以冷淡的语气回答，兄弟间的重逢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温馨，反而飘散着刺鼻的火药味。
“这话你敢在父亲和莉泽的面前说吗！”
对琴恩若无其事的态度，文森特的愤怒可谓是十分露骨，金黄的眉毛挑得老高，嘴角不住抽搐，眼看就要上前揪起琴恩的衣领————
“打架，不行！”
小银以自己的身躯强制插入了两人间的空隙，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飞散于两人周围的火花。
“有家人是件幸福的事！”
所以......所以......说着，小银刚才哭肿的眼角又开始渗出了晶莹的泪花。
“抱歉抱歉！我不会和老哥吵架啦！”
拗不过女孩可怜巴巴的样子，琴恩一脸歉意地上前摸了摸小银小巧的脑袋。
是呢，这个孩子的父母已经......想到这里，一股强烈的负罪感如蛇般缠上了琴恩的胃，直击心灵的痛令他不得不用明媚的笑脸将之隐藏起来。
琴恩的手掌很大，几乎可以盖住小银的半个脑袋，尽管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小银仍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就像小狗向主人撒娇一样，不，确切来说，是小孩向父母博取宠爱的表情。
“文森特。”
“十分抱歉！圣女大人！臣下竟如此失态！”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太过冲动，文森特急忙向朝这边投来责备目光的琉娜单膝跪地以谢罪。
“这种场合就不要叫圣女大人了啦......”
琉娜小声嘟囔道。当然，从两人的距离而言，当事人是没有听到的。
“妻管严？”
“不是啦！露娜你不要误会！”
琉娜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赶紧摆手否定道。虽然从旁人看起来，就像是自己在否定自己一样，毕竟两人的长相实在是太相似了。
“噗，老哥还是一板一眼的，过多少年都不会变。”
“你不也一样，大大咧咧，吊儿郎当的。”
随着火药味的散去，兄弟俩的语气也缓和了下来。站起来的文森特主动上前，把手搭在了琴恩的肩膀上，
“这几年你到底跑哪里晃荡去了，你知道你的失踪对莉泽的打击有多大吗？”
虽然语气没有包含愠意，然而语句中还是或多或少夹杂着一丝责备。
“这个......我————”
似乎遇到了难以启齿的事，琴恩脸上的微笑消失了，皱起的眉头仿佛在告诉旁人，他正在编织合适的回答。
“话说，多米诺真的死了吗？”
似乎觉察到了琴恩的难处，决定不再深究的文森特岔开了话题，
“我们亲眼看到他消失在那机器的手臂下，应该是死得连渣都不剩了。”
“哦，那时是露娜让我直接砸开外壁的，想不到会起到这种效果......”
抬起头眺望着缺了一个大口的龙巢顶层，文森特突然皱起了眉头，
“奇怪，刚才天空还晴朗着，怎么突然就——”
嗯？
察觉到异样的是感觉系统比较敏锐的小银，身为龙族的她不仅有着出色的夜视能力，而且嗅觉也比兽族强上许多。拖在地上的尾巴警觉地竖了起来，红宝石双瞳锁定了月光照耀下晴朗的夜空。
“来了，有很多。”
“小银？”
“呀！！！！！！！！！！！！！！”
地上传来的剧烈震动令众人的视野开始激烈的摇晃，文森特撑住差点失去平衡的琉娜焦促道，
“地震？”
“浮在空中哪来个地震！快看那边！”
追着方才小银的视线而去，没有云彩的夜空不知何时已经被一大片“乌云”所遮蔽。
随夜风而来的除了空气被巨物排开的振动，翅膀扇动的轰鸣，还有响彻天际的嘶嚎，组成“乌云”的巨影，上百只龙族像被什么吸引了一样，于龙巢上空聚集盘旋。
而在那片如黑洞般的“乌云”底下，高耸直立的龙巢也随着震动土石崩坠，但这座如山的巨塔走向的却不是崩塌的道路，而是如同褪去外壳的甲壳类动物，蠕动着其巍峨的身躯，滚落的大块土石掀起了海涛般的尘埃，隐约可见一双足以遮天的翅膀从其后展开，震动耳膜的怒嚎把遮蔽视野的飞尘撕裂。一瞬间，如融入夜空的漆黑鳞片，从两侧延伸而出并悬挂于半空的利爪，有着龙头的外形，但两列闪着凶光的眼睛令之愈发狰狞。与产室里相似的黑色管状物就像大树的根落，密密麻麻地爬满了龙巢的底部，一直蔓延至从龙巢里诞生的怪物的下半身，即使只有上半身裸露在地面，与它的体型相比，魔石机和飞龙看起来与苍蝇别无二致。
“喂喂！这是什么最终BOSS变身的桥段！我可没听说过多米诺那家伙还藏着这样的秘密武器啊！”
“别问我啊！更何况我们连多米诺是男是女也不清楚。”
琉娜无奈地回应琴恩，眼前的异变让在场的所有人陷入了混乱，毕竟此巨物已经不是简单地用剑和魔法就足以对抗的对手了，而且————
“目测几百只，驻守多米利昂的龙族恐怕都在这儿了。”
“呼吸好难受......”
那是来自于本能的恐惧，小银包裹在毛巾下的身体不断颤抖，大概她已经连自己也是龙族的一份子一事都已忘记了吧。不，即使是拥有着这个星球上数一数二的巨体的生物，在这只怪物面前也太小儿科了。
“琴恩，你保护大家从这里撤离，虽然不知道可以撑得了多久......”
“这由我来撑着！你是想这么说吧？”
似乎看穿了率先从混乱中恢复过来的文森特的打算，琴恩不留情面地打岔道。同时抽出了挂在背上的两把双手剑。
“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你一个人又怎么————”
“不是一个人哦。”
这次挺身而出的是被归于保护方的三位少女，琉娜表情严肃地说，
“这场政变的策划者是我，逃走是不被允许的。”
“露娜倒无所谓啦，因为露娜是不会死的~”
“小银会保护琉娜和露娜的！”
挺起贫瘠的胸膛，小银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畏怯，尽管身体还是会不住颤抖，但她现在的家人就在这里，失去了家人的话，也就意味着失去了庇护的场所，失去了可以回去的地方。
“可是圣女大人如果有个三长两短————”
“我都独自去龙巢刺杀多米诺了，如今又何出此言？而且从我逃走的那一刻起，圣女就不再是圣女了。”
不知是出于理屈，还是被琉娜的话所打动，文森特虽然一脸不情愿，但还是如嚼了苦果一样叹了口气点头道，
“明白了，如果是圣女大人的决定，我文森特·阿尔克特会誓死追从。但是如果陷入了危机，请立即撤退。”
撤退的话，是做不到的吧。尽管文森特嘴上这么说着，但理智告诉他要从几百只飞龙的围攻下安全脱离，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即便是现在立即逃跑，也不能保证百分百可以成功。
“背水一战吗......”
“喂，虽然打断你们王道的战斗宣誓不太礼貌，但对面似乎不打算等你们哦。”
琴恩的话音刚落，急速下降的数只巨影即吞噬了众人看似渺小的身躯。以将敌人撕碎为目的的利齿不由分说地袭向了琉娜一行。肉体被撕裂的啪嚓声与直冲神经的血腥味乘着夜风朝四周扩散开了，龙的头部、翅膀与尾巴......组成龙族这一生物的部件七零八落地坠落在无机质的土地上。
“你们还打算磨蹭到什么时候？”
转了一圈双手的剑，被甩掉的残血在空中划出一道鲜红的轮形印记，琴恩背部的银翅在月光的照耀下反射着不输于魔石机的晶莹光辉，
“死斗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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